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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洗尘:没有人会关心我们是谁|莫非导读

2016-04-07 潘洗尘 未来文学


如今,满大街的诗人,当然也有不在大街上的诗人,总以为自己是博尔赫斯,总以为得了荷马的秘诀,总以为离斯德哥尔摩最近。好像伟大的汉语已经古老得不够用了似的。多亏还有潘洗尘这样的诗人,给我们带来了素朴、真切和智慧的诗篇。在松嫩平原的沃土上生长起来的潘洗尘,写出了他的辽阔与挣扎、痛感和平静、恐惧与顿悟。他在写作上一贯的谦卑,也丝毫不能遮掩他作为一个当代汉语诗人的光芒。他的诗在当下喧嚣和茫然无措的氛围里,依旧独立不依,依旧生生不息,依旧纯粹敞亮。一个抒情诗人的格局往往注定了诗的品质与深度。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你活到哪里,诗就在哪里生发。诗人可以在花园里花时间开花,也可以在深夜里深入思索人类的困境与慰藉。那个写出《六月我们看海去》的翩翩少年,来到了《我的稻田》上,那里是更深邃、更成熟、更浩渺的开阔地带。词语在生长,远远望去,连秸秆都那么沉静明晰,更何况饱满的种子离大地那么亲近,那么生动!


——莫非

诗人、博物学者



潘洗尘的诗


潘洗尘





祖国



买一栋尽可能大的房子

不是为了住在里面

而是为了死得其所

对于一个没有归途的灵魂

一座有花园和露台的房子

一张宽大的床

一套舒适的沙发

就是他能够拥有七十年的

祖国




客居大理



埋骨何须桑梓地,大理是归处

正如老哥们野夫说:

"不管我们哪个先死了,

哥几个就唱着歌

把他抬上苍山!"




肥料



我在院子里

栽种了23棵大树

银杏、樱花、樱桃、遍地黄金

紫荆、玉兰、水蜜桃、高山杜鹃

她们开花的声音

基本可以覆盖四季

每天  我都会绕着她们

转上一圈两圈儿

然后  想着有一天

自己究竟要做她们当中

哪一棵的  肥料




诺曼的凳子


昨晚在尼玛的客栈

老岳提议滴酒不沾的老潘

在大理攒一个酒吧

你凑一张桌子  他凑一只杯子

装修就交给大师们在墙上涂鸦

这时  诺曼正好为一直站着的小敏

搬过一把凳子

我说  酒吧的名字我出了

就叫:诺曼的凳子




在树与树之间荒废


四十年前我在国家的北边

种下过一大片杨树

如今她们茂密的我已爬不上去

问村里的大人或孩子

已没有人能记得当年

那个种树的少年


四十年间树已无声地参天

我也走过轰轰烈烈的青春和壮年

写下的诗赚过的钱浪得的虚名

恐怕没有哪一样再过四十年

依然能像小时候种下的树一样

即便是烟消了云也不曾散


于是四十年后

我决定躲到国家的南边儿继续种树

一颗一颗地种种各种各样的树

现在她们有的又和我一般高了

有时坐在湿润的土地上想想自己的一生

能够从树开始再到树结束

中间荒废的那些岁月

也就无所谓了



即便是跳楼  也要自己盖



时间高高在上

一层又一层

石头的分量已经足够


被磨损的事物

会渐渐露出  光秃秃的本质

唯有改变不可改变


想要看一看风景以外的东西

也不用再麻烦这个世界了

即便是跳楼  也要自己盖




写于斯德哥尔摩



去瑞典写首诗

是件重要的事儿


写不出来没关系

那就回来写


不管在哪儿写

都“写于斯德哥尔摩”




已没有路了



仿佛这世界  就只剩下雪了

尤其这雪夜  风雪路上

唯有雪的反光


已没有路了


连时间的缝隙  都被冰封了

人只能在末日间行走

这窄窄的  这白渗渗的

早已让人在恐惧中  忘了恐惧




这亲切的  我并不喜欢



这凛冽的空气  单纯的色彩以及

辽阔的视野  这荡气回肠的

吱吱嘎嘎的脚步  雪地上弓腰行走的人群

大汉子心里的小阴谋  这乡音

热情深处藏着的冷漠  好大喜功与夸夸其谈

还有披在身上的虚荣  这记忆

仿佛只有父亲一直是沉默的  沉默的父亲

教会我的是怎样的格格不入  这温柔的敦厚的

躲避与退却  不动声色的怀念与热爱

除此之外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这亲切的

我并不喜欢




我们



这些年我们絮絮叨叨地写诗

拼尽一生  连一张纸都没他妈写满

那些残酷的爱情  那些现实

如今  惟有想象浪漫的死亡

这成了我们  唯一的权利


想想被X光一遍遍射伤的五脏六腑吧

曾经经历的屈辱也许正是将要遭受的屈辱

不仅仅是践踏  连根都在随风飘摆

我们找谁去算命  又如何把一快快剩下的骨头

当上上签


好在我们自己的骨头还完好无损

但无论到了哪朝哪代

山脚下发现一堆大大小小的骨头

能说明什么


没有人会关心我们是谁

尤其是我说的我们

仅仅是一个前朝诗人

和他的一条爱犬





 “铁证



1963年10月27日

是我的生日

但一张被村干部后来随意填写的身份证

硬生生改变了我的属相


这真是生命中百口莫辩的一处硬伤

我不想年轻一岁  更不需要晚退休一年

我只想活得来路清楚

做一只真实的兔子  

而不是一条虚妄的龙


相信许多现在还不想说清楚的事儿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惟有我的年龄 那些曾用过的护照保险单病历本

以及学生证工作证驾驶证死亡证

所有的伪证

都将成为“铁证”




写在辛亥革命纪念日



一些词  和岁月

现在只有怀念的份了

比如志士  比如革命


与一个好的时代相遇是多么幸运

只要冲天一怒  就可以歃血为盟

而我的肝胆  早已成碳




秋天的冷



秋天的冷  是骨头里的冷

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还夹杂在冷风里


一个名字叫冰的朋友  竟然也扛不住

这秋天的冷

此时  朋友们的友情再暖

也化不开  他遍布体内的

一个癌细胞了


我轻轻地关门

但忧伤还是从门缝里涌出

这一刻我无法预知 拨出的钥匙

还有没有机会

再次打开自己的家门




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  仿佛话音还没落下

我们的头发

就白了


当初这样说时

谁会想到

老了  我们却只能和各自的白发

相依为命



距离产生距离



距离产生美  多么扯淡的逻辑

距离其实什么都不产生

——除了距离




蜕变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是脱节的

比如词语脱离相对应的事物


大多时候事物都远离了我们的经验

我们只依赖词汇生活


也有时事物已蜕变到词语的反面

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我的稻田



闭着眼睛  我就能熟练地跨过

这五千亩稻田的沟沟坎坎

每天  从东走到西

要两千五百步  再从南走到北

又一千五百步


五千亩稻田  够壮观了吧

但它只占据了祖国  这个庞然大物的

一小块土地

这也就是说  我的五千亩稻田

究竟每季能产下多少担水稻

能解决多少人的温饱

祖国  是忽略不计的


但在我的眼里  这片稻田

甚至比整个世界还大

每当我挽起裤管儿  在稻田里

行走的时候

感觉就好像在检阅  祖国的

山山水水

尤其是当数也数不清的蚂蚱

在脚下纷飞的时候

就会让我想起一个  比祖国

还要庄严百倍的词

——人民

我想  在这五千亩稻田里繁衍生息的蚂蚱

怎么也有十数亿之巨吧

它们终将都和我一样

默默地生死

飞不高  也跳不远




去年的窗前



逆光中的稻穗  她们

弯腰的姿态提醒我

此情此景不是往日重现

我 还一直坐在

去年的窗前


坐在去年的窗前  看过往的车辆

行驶在今年的秋天

我伸出一只手去  想摸一摸

被虚度的光阴

这时  电话响起

我的手  并没有触到时间

只是从去年伸过来

接了一个今年的电话





词语的魅力



朋友发来短信  简单的四个字

秋高气爽

我就知道  她的内心

发生了什么


秋高气爽  这是一个怎样的季节

所有的农作物  都在

伺机暴动  收割机没有履带

一样可以把稻穗碾碎

多少个日子  多少万物挣扎着

都抵不上这一个词的分量




形同虚设



我的人生看上去风和日丽

就如同我卧室里的床

气度不凡


但十几年了

我却一直睡在沙发上




风中的老人



整个冬天

我一个人独坐窗前

一条老式的军毯

盖在腿上

我时常发涩的双眼

偶尔望向窗外

嚎叫的寒风

卷起阵阵积雪

四十六岁  我已像一个风中的老人


这个冬天  感觉父亲始终在院子里铲雪

他的铲子挥起又落下

我感觉自己渐渐在变小

小到我在他躬起的背上

滑到雪地上摔了一个跟头

那一年我五岁

八级木匠的父亲  用一个神气的雪人

让我五岁大了才第一次破涕为笑

那之后我似乎很快我就到了十七岁

初恋的记忆也是在雪中

但我竟记不起第一次  拥抱那个女孩儿的感觉

后来我的这一生就好像总是与雪在纠缠

我甚至记不清有多少次

在去与生意伙伴谈判的路上

不到几公里的路  但每次都会被雪堵上几个小时

常常是下午的会

早晨就要出发

我的一生

到底被雪浪费了多少

反正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潘洗尘




博·赫拉巴尔

潘洗尘, 1963年生于黑龙江,诗人、企业家。创办、主编《读诗》、《译诗》、《评诗》、《诗歌EMS》周刊等多种诗歌刊物,出版有《盐碱地》等多本诗集,曾获柔刚诗歌奖等多项诗歌奖项,现为天问诗歌艺术节组委会主席、天问文化传播机构董事长。



一日一书



南方高速公路



作 者:[阿根廷]胡利奥·科塔萨尔

译 者:林之木 

定 价:15.00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4-1


本书为胡利奥·科塔萨尔的短篇小说集,包括《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中午的海岛》《一朵黄花》等。胡利奥·科塔萨尔(1914-1984)是拉美“文学爆炸”的代表人物,在世界文学界享有很高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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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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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图片  赵卫民 杨子勇

本期编辑:姚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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